《王维诗选》

*标题来自木心《芹香子》，添了个字

上周学校请了人大国学院副院长专门给文科生开了个讲座，主题是【唐诗何以繁荣】，我以为会是慷慨激昂的文学陈说，最后没想到是理性清楚的历史分析。唐朝，以诗取士，一夜之间，遍地文学。

我喜欢这个朝代已经很久啦，最初就是从王维开始，扩展到整个唐诗，初盛中晚，有横贯继承，每一个时期都有天才降生，如烟火夺目。每一位都臻于极致。

今天先聊聊初唐和盛唐吧。

课堂笔记重出江湖【bushi

以及我最近在看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晒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杜甫《戏为六绝句》 

初唐四杰要搁在一起说，我们课本，唐诗宋词选读上说初唐诗是“风神初振”，我非常喜欢这个形容词，若把唐诗形容成一个人，那此时便必是少年风华正茂时。

他们四人也引领了唐诗最初风神初振的好模样，虽然令人唏嘘的是他们四人都不得善终。

王勃，《滕王阁序》已足以惊艳几千年。很喜欢背滕王阁序，大概是因为真的太美，音韵和谐朗朗上口，他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写得也是如此气象宏大。不过最爱的还是《山中》那句“山山黄叶飞”，最初就觉得好听。木心先生说字很轻，景大。

杨炯，最耳熟能详的还是《从军行》，论边塞诗我还是喜欢高适和岑参经历了战争后一笔掷出的残酷与荒凉，但唐本来就是个浪漫的朝代，杨炯这样催人奋发的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用来鼓舞一代代并不曾上过战场的年轻人。

看书说：“那是青春应有的热血沸腾，美丽如斯，但愿这沸腾的热血永不会在战场上真正地喷洒出来。”

卢照邻。第一次读他的诗是《长安古意》，那是我第一次读那么长的诗，当真是文漪落霞，舒卷绚烂。盛世长安之景，尽在他笔下如春扇般缓缓铺开。比起“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样的名句，我最喜欢的是那句“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何等气派。

很喜欢他的名字，颜回“照明以为临近”，交相辉映，真的很好。

骆宾王。这个人挺童年的，咏鹅谁人不晓，壮士发冲冠也如此动人。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读《古文观止》中收录的那篇《讨武曌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可惜，可惜。

我也很喜欢他的名字，骆宾王，字观光。名与字皆来自《周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刘希夷《带悲白头翁》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要论我的政治试卷最青睐的古诗，就是这两句，绝对运动和相对静止，我做了不知多少遍。

我想把他俩搁在一起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两首诗中相似的思想，更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孤篇在诗坛上留下自己的名姓。张若虚简直低调，而希夷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多才多艺，还当过我一段时间梦中情人。

哦这两首诗学的时候被拿来写唐人的宇宙意识和生命哲学，导致我现在看仍然发抖【。

其实希夷我最有感触的还是那句“宛转蛾眉能几时”，一语成谶总是让人觉得心伤的。

张若虚“昨夜闲潭梦落花”是我最喜欢的一句，想想就觉得有些玄妙又美丽。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著黄金铸子昂。

——元好问《论诗绝句》

诸葛教授讲座时也提到了陈子昂，说他是唐朝最会炒作的人。台下大家都笑，木心先生说陈子昂是唱唐代文学宣叙调的男高音、领唱者。

他的登幽洲台歌，诗句蓦地而来，戛然而止，那是诗吗？好像只是一声长啸，一丝叹息，一记叩问而已。但却是那么有力、那么动听。千古苍茫扑面而来，这样的叩问是能穿越时空的。

最后补一句笔记：刘克庄《后村诗话》：“唐初王、杨、沈、宋擅名，然不脱齐梁之体，独陈拾遗首倡高雅冲淡之音，一扫六代之纤弱，趋于黄初、建安矣。”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张九龄《感遇》

我的小美女同桌，网名就是林栖者，认识她的第一天，这家伙兴冲冲拿出摘抄本，给我看她抄这首诗写的感悟。说，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句啦。

张丞相来自蛮荒之地，但我只能看到他过人的风姿，他的诗那样冲和雅正，可能由于身份原因，不比别的诗人能释放情感。可是在我学的他的诗中，不管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还是林栖者，或是他写给摩诘那句“知己如相忆，南湖一片风”，都是很温柔的深情呀。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余光中《寻李白》

说起对李白的形容，最广为传唱的还是余光中先生这首。

李白是心上月，天上人。我对他不熟，只潦草背过他几首长诗。约莫是因为李白他太李白了，对于他，我多是钦敬有余，亲近不足。

最喜欢他的诗句是“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高一时班级在四楼，晚读趴栏杆上迎风背书，那个时候正是年少气盛时，扶栏远眺，天地奉来快意酒。忍不住高喊一声这句，顿觉刹那胸怀开阔长风浩荡。

还有那句“且放白鹿青崖间”，就是很喜欢，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是白鹿青崖很能触动我的情思吧。记得那时默写——问君西游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至今想起来，仍然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觉出哪里不对。

高一时有个室友，长得很好看，漂亮得凌厉，字写得更是遒劲潇洒，是学校书法社的。业余爱好是骑马——每个周末都会去马场。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白，在桌子上刻了“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从来没见过那么狂的女孩子，见过她抄李白诗，一笔下去有如惊涛出壑。

老师上课讲，不像别的诗人作诗既要推敲又要苦吟，李白他只要把心里一口气喷出来就行了。想那剑啊月啊酒啊，也不过是仅伴他的亲人。

现在偶尔会想到高一那个室友，就会想起李白。只有唐代，才能容得下李白的狂放，也只有李白的狂放，才能举起诗歌的火炬，点燃雍容华丽的盛唐。

好了我来分享笔记：

“岂惟牛渚月，白苎云，青山烟雨，都收来百尺楼头。”

“笔势纵横，如虬飞蠖动，起雷霆于指顾之间。”

“辞旨深远，雄浑飘逸。才思放肆，语次崛奇。”

“太白长歌，森秀飞扬，疾于风雨。”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象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适当的载体， 

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园。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黄灿然《杜甫》

李白看的是蓝天，仰着头，高歌一曲就够了。

杜甫却是低着头的，捡起人民的艰难灾难困苦悲伤，步步生诗。

我男神最喜欢的诗人是杜甫，在他耳濡目染下，我也变得很喜欢杜甫。但是去年的我还在和别人辩驳“子美肯定也有年少轻狂时”，今年却又突然发现我最喜欢的还是世人眼里他那忧国思家感时伤人的那一面。

大概是学了他的《兵车行》吧，最后的：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君不见，青海头，可怜白骨无人收。”学的时候，真的是相当，触目惊心。

我去过杜甫草堂，以前去不过当景点游玩，现在重新想起当时目光在那里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又有更复杂的心绪涌动。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我非常、非常动容于子美正视现实的热情和投入时代的勇气。

以前看书说子美不仅仅是诗圣，更是情圣。对自然，对万物，对妻子，对崇敬的偶像，对友人，对人民。“悲风为我从天来”。他用枯瘦的手蘸起人民无穷尽的悲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眼中的泪、心中的血，抑而不得的惨叫。

男神说，杜甫和李白王维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他看到的是大唐华丽盛衣的背面。“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

其实子美我最喜欢的句子是“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木心先生一直强调，“《全唐诗》还是杜甫第一，万国兵前草木风。”很沉醉于子美诗里那沉浑又阔大的气势啊，无边落木不尽长江是的，天地一沙鸥是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也是的。每一个字，都用了千钧的力去写呀。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轼

虽然有些不搭，但若要我来评价摩诘，我只愿用苏轼这一句来形容他。

我喜欢上摩诘，最先源于他那句“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一直是最喜欢的唐诗，我惊异于他总能看到最美的景色，又总能用最美的词句描绘出来。

其实很喜欢的是他那些少年意气，飞动厉扬的诗作，“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很早前囿于他明月清泉的形象，看到诸如此类的诗作真的是大吃一惊。

我根本不敢随意写他，也不想再干巴巴地凑什么话了，更多的还是看去年写的这一篇，两年的积蓄攒出一篇千余字的随笔→［王维］你看。

颀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如生。

——葛立方《韵语阳秋》

孟浩然这个人呐……要我说，我觉得他是唐朝诗人里最可爱的一个，总觉得他有些平俗的亲切，是在哪里看到的，说他就像俗世的小鸟，引来众多诗人在他身前共啼鸣。

我特别喜欢他的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疏而开阔，无意求工而清新脱俗，清新浅淡中，自有泉流石上，风来松下之音。

有的时候，整首诗淡得都看不出这是一首诗。

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杜甫《寄高使君、岑长史三十韵》

把边塞诗人们搁一起说吧。

关于三王，王翰王之涣王昌龄应该是童年，之所以把他们搁在一起说，主要原因大概是他仨我幼时基本没分清过，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黄河远上白云间是王翰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是王昌龄的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是王之涣的诗……我小时候可能是个傻的（不对我以前根本记不住他们叫什么）

高适和岑参，这两位边塞诗人，我的《唐诗宋词选读》中盛唐诗那一块，先是高适的《燕歌行》，紧跟着就是岑参的《走马川》

。其实还应该带个李颀，公主琵琶幽怨多这句倒是记了很久。大唐的尚武精神还是很浓郁的，我一直都很喜欢边塞诗，读之有金戈铁马之声，有玉磐鸣球之节。

课后有这么一句话：

“读王、孟者，当于幽闲之中察其骨韵；读高、岑者，当于豪迈之外赏其风神。”

Tbc.

后记：好吧   其实这是我作业(。

中晚唐下周三再发吧

文科生的作业大概就是这样 看起来好像都是你感兴趣的内容 实际你写了一行就不想提笔了

不过一想到可以有半个月不用写周记 还是挺好的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