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柳】溯
其实写这篇的原因……唉我也说不清，大概就想表达，不论结局如何，可刘梦得柳子厚，总该相逢。虽然中间太多的意难平和破碎的年月，但也正是这些组成了他们。
太难了 我下次一定不一边写文一边打游戏了
初次见面——
有幸相识。
***
刘禹锡在某一个初春的清晨，突然想起了柳宗元。
他本已经很久不念及离去多年的故人。时间是愈伤药，早就平静而沉默地替他抚平了心脏处的裂口，只是没法复原如初，留一道薄薄的疤痕。起初也会抑制不住发痒，到后头都渐渐失去了感觉，他自是没有坦然揭痂的勇气，不如就借着一年又一年这般平安无事过，装作从来没有存在。
时间亦是无情物，后来的日子长到当年拿他“尽是刘郎去后栽”来大做文章的宵小之辈也尽归尘土，来日身与名俱灭。长到最早离开他的友人坟上荒草已经不知生了几丈高，而他也学会心如止水地在集中轻巧地再添一篇新的祭文。长到……窗下琴积的灰已经让人懒得再拂去，他太久没有动过。毕竟高山流水弹了也无人可听，琴音弹起也是生涩意，乐符定早已生了锈。当年教他这一曲的人，在他的记忆里，也因为太久没想起，被刻意模糊了轮廓。
……他本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这最平常不过的清晨，他立在庭前，感受着清透的风穿过自己，忽然心也被吹开，吹得空落落，而他想起了柳宗元，想起那个心里模糊着的轮廓。
是因为眼角不经意间盛了那一隙新柳色吗。心口被牵动了一瞬，又很快平复。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零零散散的事情，想必他自己也有意无意地忘了些。如今他在洛阳这一隅不问世事这么久，记忆里关于柳宗元的种种好像也都减淡了颜色，抹去了棱角。最后的最后，都是这样吧。刘禹锡这么想着，压住舌下一点苦涩。
——不是的！
夔州的江浪这么说。世上所有的水都在汇入彼此血脉的路途上奔流，它们容纳过愚溪之水，容纳过一剪溪头伤心月。一同流入夔州的还有寂寞斜阳，艳艳山榴，被江水洗到无色。还容纳了夔州城里一个人悲不自抑的哀声，见证了刘禹锡写下此生关于柳宗元的最后一篇文。
岭南江岸的柳也这么说。不论是天之南，还是地之北，春日焕发的新柳皆同色。只可惜距离太远，柳江之柳没法托青鸟告知，告诉刘禹锡，那柳州柳刺史栽下的柳树抽芽，生生在碧玉江畔托起青青烟云。
或者，再往前一点，泼了满夜空的星群也这么说。鸟咮之下有贤诸侯，亦有刘禹锡天南望柳星。他们在辽远山水与茫茫黑夜间辨不清彼此的面孔，而天上张望的眼睛却目睹过二人伫立的方向。柳州与连州的远眺注定无果，记录下的只有耿耿星河。
郭师的琴声也这么说。刘禹锡虽然不曾听闻，但琴声附着进柳宗元的文字，随书信辗转来了刘禹锡身前。柳宗元本来就该是一架好琴，见他书如闻琴音。这一下是琮琮铮铮，那一下是水声激越，再一转如鸣佩环，总轻而易举拨动刘禹锡的心音。于是郭师的琴声也似耳闻，他亦听得懂柳宗元弦外之音。旧年时那张琴附和着，很久以前就如此。那时鬓未星星，高山流水一曲蜿蜒，音节在刘禹锡心尖跳动，哪怕已经过了这么久，依旧他山千古重，殷勤曾是奉徽音。
衡阳的土地也这么说。即便它见过了太多的别离，却还是保持不了沉默。它说，某一年所见过的辞别，竟然可以那样悲伤又那样郑重，说出的尽是希望之语，萦绕的尽是绝望之气。他们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说到也不必再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千言万语全化开在他们对望的眼里，相望长吟有所思，一切尽在不言中。毕竟是……二十年来万事同啊。
玄都观的桃花也这么说，行路上的淳于髡墓亦附和，永州和朗州相连的山水天空也都记着。再往前往前，一同从云端跌入地底的陈根腐叶，一同迈上玉堂金殿青云阶，一同并肩听过《诗经》多少节，一同春日衔觴秋日驰毂，迎过长安夏日炽热与冬日凛冽——
慈恩塔下，曲江杏园，枝头初绽的杏蕊还记得，贞元九年的春天呀。柳宗元穿的什么颜色的新衣，面上是什么神色，那年日光如何在枝叶间被切得细碎，他们怎么在塔上写下自己的名姓。
而最初最初，来自江南的少年与长安的郎君在众生攘攘和人潮海海里不过抬眼一相逢，虽说从未相识，却在一刹那望见了未来的未来，对方身上自己的影子。
“初次见面——”
“有幸相识。”
怎么可能忘记呢。
不仅仅是天地万物替他们记住，刘禹锡睁开眼。那些往事渗进他心底最深处，被挖出来的一瞬，像是千万片柳叶穿风而来，破空擦出飒飒声响，提醒着他，你没有忘。
而他站在风里，任衣袖被吹得起起落落，像他前半生跌跌宕宕，所幸有人一直陪着他，他们曾经近到将彼此的生命紧密地嵌入对方的命运里。刘禹锡把拥有过柳宗元的前半生写成书，合上后再没翻开，而有一天他沿着内页从后往前溯回，在时光最前端重新走到相遇的那一天，发现自己把所有都记得分明。
怎么可能忘记呢。
柳宗元的轮廓在心里逐渐清晰，一点一点勾画出来初见的模样。刘禹锡重又闭上眼，像是在心里试图去抓住几十年前的那场相见。即便是在此刻想起来，在今天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清晨突然想起来，那依旧是最好的相遇了。
Fin.
后记：其实想表达的就orz
虽然意难平贯穿在他们彼此的生命里，可红尘里走一遭，刘梦得遇上柳子厚，已经是最好的事了。他们写的那些，便就是最好的文字了。
